08金融危机（一）：导论
课程与讲师简介
本系列文章基于耶鲁大学介绍 08 年金融危机的公开课 The Global Financial Crisis，图片大部分来源于其课件。讲师有 Timothy Geithner（盖特纳，上图左）和 Andrew Metrick（上图右）。
盖特纳于 2009 - 2013 年任美国财政部长，当年和伯南克奋战在对抗金融危机的第一线，很多救市政策包括压力测试等都是他主导的，提供了政策制定者的视角。更早之前他参与过 90 年代的墨西哥、东南亚等新兴市场金融危机救援，任财政部长前是纽约联邦储备银行主席。Metrick 是耶鲁大学研究金融系统稳定性的教授，之前曾在哈佛大学任教，获得过多项哈佛和耶鲁大学颁发的最佳教学奖。有趣的是他爸爸是贝尔斯登的资深高管之一，在 2008 年三月的一个周一他爸在电话中说不用担心我们有 200 亿美元的流动资金，会没事的。结果周四的时候再通电话时却说明天就要申请破产。这非常让人震惊，这么大一个金融机构，有这么多的流动资金，怎么才几天就突然破产了呢？
金融是什么
金融是伴随人类历史自然而然产生的，当人类从原始而收获不稳定的游牧狩猎生活，开始转向更为稳定的定居与种植农作物、驯化饲养牲畜，人就从自然中脱离出来，有了第一批不从事生产的人员。在公元 2000 年前的亚述和巴比伦就有关于农作物贷款的石碑记录，掌握财富的神庙把种子贷给农民，约定收成时还回一定数量的农作物。
我们从这里扩展一下，在原始狩猎状态时肯定没有经济危机，因为人人都为了饱腹而活动，活着都已经竭尽全力根本没有经济活动，只有严酷的生存危机。就像 BBC 行星地球第二季第三集有这么一句话：“在丛林里面，仅仅是活过今天就算是一种成就”。而从有了生产剩余后就开始有了危机，若年景好连续大丰收则价格容易暴跌，导致收入反而减少，部分农民反而破产；相反遇到天灾歉收则价格暴涨，饿殍遍野，引发严重的社会危机。这样看来其实大自然充满危机，而人类现在的金融危机相比之下已经相当温和，绝大部分人并没有性命危险。
人类发明出银行与金融系统是一项伟大的创新，使货币在时间与空间上得到更有效的配置。例如有闲置资金的人可以贷款给有才华有创业能力的人，大大加速了企业的成长，也使闲置资金得到回报，对交易双方都有利。特别像现在的互联网和高新技术企业，在能稳定盈利之前可能需要数十亿元计的融资，甚至 Google 在开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如何盈利，可一旦发展起来就成为这个星球上最会赚钱的企业之一。不像制造业有明确的把产品卖出去赚取利润的模式，可以说没有发达的风险投资互联网等高新技术企业根本发展不起来，投资让人类的创新活动大大加速。
然而金融系统就是靠市场参与者的集体信心支撑的，当大家过于乐观时泡沫就产生，当大家过于悲观时就产生金融危机。在国家滥发货币等极端情况导致大家完全失去信心时金融市场就不存在了，退回到以物易物的原始社会状态，交易速度大大下降，经济很难发展。各个朝代的末年通常官府滥发成色不足的劣币带来严重通货膨胀，经济崩溃民不聊生最后改朝换代，例如民国。
金融危机的起因
天生脆弱的金融机构
银行就是个资金的买卖商店，低价从客户手里吸收存款，高价贷款给企业和个人。典型的银行存款资产 assets 与负债 liabilities 通常如上图所示，左边洋红色的是资产，就是给企业的贷款、房贷等，长期来看银行能收回本金和利息；右边是负债，就是银行的资金来源，最大的部分是客户存款。其中能作为危机缓冲的只有底下很薄的一层权益资本 common equity/capital，其他都属于要归还的“进货款”。存款大部分是短期的，客户随时可能提取，贷款期限却通常长的多，例如房贷最长的是 30 年，存在着期限转换问题。所以金融系统天然就是脆弱的，若存款人产生恐慌到银行挤兑，那么银行少量的权益资本很快会耗尽，根本无法兑现给所有存款人；这时银行需要紧急出售其持有的流动性较差的资产例如大楼，而市场上由于新增大量供给会造成资产价格大跌，然后账本上其他资产由于价格下跌而减值，最终资不抵债而破产。
这可以用上图解释：
- 当经济或资产价格增速放缓（涨不动了），聪明的投资者开始担心然后把钱撤出较弱的金融机构
- 这些金融机构不得不卖出资产从而筹取现金返还给投资者
- 供应量增加，导致资产价格进一步下跌
- 市场风险增大导致银行贷款更加谨慎，贷款量下降；人们缩紧开支
- 企业融资困难无法扩张、需求下降，经济进一步变差
- 更多金融机构变弱
这就是局部金融冲击演变为影响千千万万普通人的系统性金融危机的过程，又被称为毁灭循环。这是一个不断自我强化的正反馈系统，就像引起原子弹爆炸的链式反应，只要原料 235U 没有耗尽反应就会继续，哪管结果是核爆炸：
- 235U 原子核吸收一个中子
- 变成 236U 原子核
- 236U 原子核裂变成二个快速运动的较小原子核，并释放三个中子
- 三个中子触发更多 235U 原子核发生反应
长达 70 年的宁静
一般泡沫生命周期包括四个阶段。第一阶段价格缓慢上涨，吸引越来越多人注意。第二阶段随着越来越多韭菜人加入，价格加速上涨，中途或许会经历几次小回调；回调后会再创新高，这使得越来越多人觉得这泡沫短期内不会崩溃。直到第三阶段开始产生恐慌，渐渐越来越多人抛售导致价格断崖式下跌，下跌速度远快于当初上涨速度。最后长期投资者进场抄底，价格止跌回升，又进入新一轮韭菜生长周期。
市场有句名言是韭菜的记忆只有 7 秒。这当然有点夸张，但如果这个时间拉长到 70 年呢？当事者多数已经不在人世，市场上还有几个人记得当年的恐慌？绝大部分人都觉得 1929 年的大萧条就像天花病毒一样已经被人类永久扑灭，现代经济体虽然偶尔会有感冒但已经对致命病毒免疫，那么瘟疫可能在大家都放松警惕时再次来袭。如上图所示，在 1929 年以后美国商业银行两年贷款损失（违约）率一直保持低位，七十多年来没有过大风浪，使得银行越来越敢于放贷给信用记录不好的人。毕竟凯恩斯曾经说过从长期看，人都是要死的，何苦眼前有钱不赚而担忧 70 年前的灾难可能会再次降临呢？
同样看上图二战后美国的按季度计算真实 GDP 增长率，自从 80 年代初开始 GDP 稳定增长，波动率显著低于之前时期。之前经济增速时忽高忽低，负增长的季度并不少见，这近三十年稳定增长的时期足够让所有人都忘记掉风险。
上图则是仅一百一十多年美国全国名义房价指数，可以说在全国范围内看房价没有下跌过，这足以让所有空头闻风丧胆、缴械投降。这也是导致 08 年金融危机的最大原因，搞金融的那帮人精他们怎么可能料想不到下跌的危险呢？因为一百一十多年没下跌过，所以金融机构据此设计了 CDO 等金融衍生品，把全国各地垃圾房贷打包卖；因为全国范围内房价没跌过所以摇身一变成为最高 AAA 评级，等同于美国国债；因为一百一十多年没下跌过，所以银行敢贷款给那些身无分文零首付购房的流浪汉（在下一篇文章会详细讲解）。就像一个水坝维护了下游一百多年免遭洪灾，大家就会以为大坝坚不可摧，开始在周边挖墙角自肥，全然不知会有一天大坝忽然崩塌淹了自己，并连累下游所有人遭受洪灾。
危机悄然逼近
然而事情正在悄悄的发生变化，随着挖墙脚的人增多，堤坝不断变矮，使得洪水泛滥越来越容易。上图一是美国家庭负债占 GDP 的比重，从新世纪附近开始家庭借贷增速显著高于历史水平，形成了一个“富士”山峰。与此同时上图二表示了“影子银行”系统的快速增长，深蓝色部分的银行机构信贷规模并无显著增长，阴影部分的类银行金融信贷机构略有增长。而红色的影子银行规模疯狂增长，到金融危机前期规模已经超过传统银行。传统银行受到央行的严格监管，而影子银行野蛮生长于开阔的无人照看的领地，最终野火燎原使整个金融系统遭受重大损失。
这就是所谓的“监管悖论”。央行等监管机构对于传统银行监管过于严格，那么市场的钱就像流水一样自动避开阻力大的地方往阻力小的地方流动；刚开始时水流很小没有引起监管层注意；直到某一天忽然发现原来的小支流已经变得和主流差不多规模，要是监管措施没有及时跟进或者忽视，再假以时日支流很可能会泛滥成灾。
为什么研究金融危机
有人说我既不炒房炒股，又不透支借款，我就是普通辛勤劳动的上班族，金融危机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吧。现代企业严重依赖于金融，就像机体的大动脉，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其实受伤害最深的正是普通大众，越贫穷的人群受冲击越大。富豪们只是财富缩水，严重的大不了拍拍屁股宣布破产把债务甩的一干二净，过几年经济恢复又可东山再起。而穷人们没有存款，没有一技之长做着简单的体力工作，一旦经济变坏正是首先面临失业的群体，到时吃了上顿没下顿，交不起房租，被迫挨饿受冻。
上图是 1929 年大萧条美国失业率，由 5% 左右瞬间跃升到超过 20%，意味着超过 15% 的人在这几年中失去了工作。如下面这些图，很多人不得不依靠社会救济食物，流离失所只好住在临时搭建的简陋贫民窟，无法找到工作。
总结
正因为金融危机危害巨大所以一个国家里总需要有个别研究金融危机的人，当市场中所有人对于危机的记忆渐渐暗淡，需要有人敲响警钟并在危机降临时帮助国家力挽狂澜。美国就是非常幸运的国家，危机虽然发源于美国但已渐渐恢复元气，而反而是外围的欧洲诸国由于自身经济的结构性问题一直无法痊愈。这一部分归根于美国经济本身比较健康，同时也是由于救市措施得当，当时美联储主席伯南克本身就是研究大萧条的学者，财政部长盖特纳曾参与过挽救 90 年代以后数次新兴市场金融危机积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丰富。
同样对于个人而言，了解金融危机可以在市场狂热时保持清醒，相信泡沫总会有破灭的一天，及时逃生并保留弹药。当危机发生时相信危机总会过去，看到抄底机会时果断出手，慢慢等待下一个经济周期轮回。
